◇方笑笑
新世纪以来,70后作家渐次崛起,佳作涌现。近些年,短篇小说尤其成为许多70后作家创作的重阵。贝西西作为陕西作家里屡获短篇小说新人奖的一位,从时尚杂志的大众传媒转型至专业写作,却并未把“时尚”标签移植到她的作品中,而是以强烈的文体意识,敏锐地感知着时代新变中的焦虑与荒诞。
从内容题材上,贝西西选择了“化重为轻”,少有50后、60后的那种有关历史感、时代感的宏大叙事,而是将宏大历史和社会作为背景,俯首紧贴日常生活,长于塑造小人物,并将其置于个人化的尴尬境遇,透视人物内心的隐秘创伤,追求细节化的“小叙事”。
以其《手机人》《向老虎诉苦的人》为例,作品中的主人公,似乎都是在一个偶因的事件下,或在一种长期的命运探寻中,不断发现自我,追问自我:在一种失调的症状里,我应该做什么?他们的生活都弥漫着一种不幸福、一种无力感。是的,当人们在一个飞速前行而又无比庞大的时代机器面前,那巨大的碾压感、那彷徨的无力感,都容易让人失调或失控。主人公无力决定自己的婚姻或职业、无力决定自我的命运,甚至无力改变一个小小的细节性的错误,也无力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贝西西就是在耐心地叙述这种境地下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
从一个具体对象的小焦虑、小苦闷,完全可以引申到对于时代迷茫无措的大情绪。贝西西巧妙地把这种情绪“化重为轻”了。有意思的是,两部短篇中她笔下的主角都是男性“他”,而女性只是作为“影子”出现。她笔下的女性角色,似乎要比主人公的“他”显得对这个时代更为冷静和适应。这也许代表了作者本人的一种立场:“她”绝不是抒情性的,也不是局限于当下一些女性写作的小呻吟。她要让主人公的“他”,更具有能够唤起人们时代共情的能力。
在部分继承先锋小说传统基础上,贝西西在个人化、生活化的写作领域丰富了主题空间。乡村的、都市的题材都去“开疆拓土”。她没有把背景拘泥在一个具体的空间里,而是让文学为主人公自我情感的宣泄,提供了更广阔的虚拟平台,以展现被遮蔽的个体的内心迷茫,甚至是虚无而又自恋、痛苦而又享受的情感体验。每一个主人公,都以活在当下的鲜活感受,进行着自我或天然、或荒诞的言说。
因此,贝西西文本的美学特征中,既有世俗又有荒诞。在如今这样一种个体越来越被限定化的现实里,大数据精准地统计定位着我们的身份,从经济能力、消费习惯到喜恶爱好,无一不被“算法”所“算计”。因此,我们的个体似乎“身份”也似乎更精确了,被了解得更详实、更充分、更具体了,但却仍然时时刻刻摆脱不了“我是谁”的困境。
在这样的困境里,一个人仅仅因为手机这样一个身外之物(如今它甚至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的丢失,极度恐惧于个人隐私的泄露;一个人因为在现实中找不到可以有共同语言、可以尽情诉说的人,而勇猛地走向了他崇拜的对象——老虎。《手机人》和《向老虎诉苦的人》,都是没有结局的故事。前者在结尾处眼前一黑,后者留下一只鞋子孤独地躺在那里。
这种开放式的尾巴,可以留给人更大的想象空间。世俗式地揣摩,“手机人”将被无止尽地勒索;荒诞式的揣摩,“向老虎诉苦的人”,也许终将变成一只困在动物园里眺望远方的老虎。这样的人物,都可供以我们咀嚼他们隐秘的酸楚和无奈,也同时供以我们体味大时代里空洞的失落感。
在她笔下,温柔的反观与暧昧的搁置,是放弃了历史与文化的纵深感,专注于个体自我与物我的表达。这也不失为一种风格,却可能不大有利于她进一步迈向宏大体裁、驾驭长篇的突破。当然,这或许是正在迈向成熟的作家,必经的探索之路吧。既然能“在纷繁喧嚣的当下抵御着各种各样的诱惑,独守着一份宁静顽强地跋涉、探索”(贾平凹语),相信她未来的创作,定会给读者们许多惊喜的期待。
贝西西,女,生于西安,获首届《中国作家》短篇小说奖,陕西三届“柳青文学奖”短篇小说奖,陕西第四届“柳青文学奖”优秀中篇小说奖,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发表上百万字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向老虎诉苦的人》,长篇小说《安安的呐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