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1996年之前,那一间面档还是在的。让我们在学生二灶和四灶之外,多出了一种更为灵活便捷的选择。
面档在开水房隔壁,向东再拐过去不到200米就是学生四灶的门。面档里摆不下一张餐桌,后墙根立着的燃煤灶上支着的两口大锅几乎占去了一半面积,一口锅烫煮,另一口锅过凉。到了饭点,甚至是晚自习后至快熄灯前,面档前排队的碗尽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材质有别,却总是排得满满的。有的同学性急,放下碗后趁着空档先去开水房灌满了两壶保温瓶,回来一看,自己的碗总算是前进了几位。
面档虽小,却有扯面、刀削面、棍棍面等做法,具体口味则有酸汤面、裤带面、油泼面、拉条子拌面、香菇肉丝面、西红柿鸡蛋面等可选。我们宿舍的选择长期保持了高度的一致,也许是诸多吃法逐一尝遍后的趋同,抑或是大家疯长的身体里缺油,油泼扯面最终成了大家用舌尖投票的心头好。何况,一碗油泼扯面的制作过程本身也是一
场视觉盛宴。师傅三拉四打才
扯好的宽面往锅里一抖一放,往事如歌鼓风机一开,加长筷搅几次,再抓扔一把上海青或事先切好的卷心菜丝进去,熟了的面和青菜翻滚几下快速出锅。而且,每次看到碗里热气腾腾的扯面上撒了一层薄厚适宜面积恰好的干辣子面和蒜末,半冒着青烟的一勺沸油浇过去嗞拉一下,每个顾客似乎都能格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饥肠里咯噔发出一阵欢快的急响。在1990年代,大学里的学生宿舍楼普遍还是三层结构的仿苏式建筑,宿舍面对着面鱼骨一样排开,暖气是根本不存在的。每到了冬天,这一海碗香辣四溢的油泼扯面不仅养眼、暖胃而且烫手,就不难理解它会怎样地被我们两手紧紧地端着护着一溜小跑,毕竟不远处的宿舍才是惬意享受它的地方。
忙着埋头和面醒面抻面煮面与调味的师傅共有两位,两人都是两臂腱子肉饱满外凸泛着古铜小麦色的光泽,一打眼过去就知道他俩在这一行里摸打滚爬已久,莫名的信赖感油然而生。年长一些的师傅每到芒种前后就回村收麦种玉米去了,对他的印象也就模糊不清。留下来继续服务的小伙操着一口我不大听得懂的西府腔,话不多却很实在,尤其是对每个顾客的口味偏好记忆可谓惊人。往来几次后,抬头一见是我,他就会扯上三根面,味精是决计不放的,盐和酱油少,醋和干辣子面则多一些。对我的一个舍友还会再加一根面加一勺油。那个时候,加一根面是一毛三,加一勺油是一毛,加一把青菜则是六分钱,学生的口袋里几乎很少有分分钱,多半会赊账或者拿饭票撕下一张垫付一下。小伙子放青菜时,时不时地额外添上一小把而不收钱。
1996年以后,在普通高校并轨改革推进的时代浪潮中,大学校园的基本建设明显提速,包括学生灶、开水房、大学生活动中心在内的平层建筑陆续地被拆除了。拆除后的空地被分隔着分时段挖了大坑,新学生食堂很快建起来了,新的学生公寓楼群也连片了。那一间面档从现实中消失了,小伙据说是回家务农去了。
大概是2000年的上半年,我外出办事,出学校南院的小西门时看见一辆三轮车刚装上几件家具要走,觉得师傅面熟,于是在脑海里放电影式地回放翻找记忆里的影像片段再迅速定格,原来是面档里的小伙。师傅也认出了我,就停下车,我们很高兴地握了手。我顾不上多聊,上了公交车后还想着要争取去照顾他的生意。又过了一年多,在校门外副食市场口的一个水果摊边,我又遇见了他,他说搬运活其实没干多长时间,就再次改行贩卖水果了。顾客不多,我们聊起了过往,当说起大冬天里我们宿舍的人买面时好几次插队的细节,我俩不由得哈哈大笑,我夸他有一把子力气心又实诚想来当老板做水果生意肯定会发达的。在市场里吃完炒面后,我特意在他的摊位买了满满的两大兜水果,提回宿舍后装筐时,才发现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给我悄悄地多塞了一小把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