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之前的人们对补丁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记忆吧。于我,尽管那段日子并不长,回想起来却是记忆犹深的。
我的父母养育了两个男娃,我是幺儿。有两个男娃的家庭在亟待繁荣并向城市紧紧追赶的乡间生活里,固然有几许扬眉吐气的成分,却也包含着谋生不易的意味。好在父亲响应国家需要,大学毕业后参加了三线建设工作,按月发放的工资的一部分累积起来寄给了奶奶,其余绝大部分就承担了一家的生计。在生活账本里,占比较大的应该就是那两张逐渐大起来的嘴了。
那段时日,因长身体加速而导致的饥饿感,几乎固有地镶嵌在脑海里,长久地填塞着我每一踏进家门的第一愿望。在家里吃食之外,和小伙伴一起外出采摘应季野果以补充食物的多元,更让我乐此不疲。小时候的春夏季,家里总少不了诸多山花的香气,高低不平的陶瓶瓦罐盛满了穿堂的风和不远处的大山气息。竹篓、布袋里装着的茅莓、乌泡、杨梅、苦李、刺 梨、沙糖果等,绝大多数情感天空在归途中已经急不可耐地先后果腹了。拔掉花蕊后,我和小伙伴也常吃映山红的花瓣,酸中带着甜,吃得多后嘴唇和舌苔面都是一片乌青。
钻山洞、摘野果这类行为最显著的后果就是,肘部、臀部、膝部等挂彩的几率大为增加。为此,父亲的巴掌可没少挨过,母亲有时也皱眉,这家里的针头线脑碎布头怎么又不够用了。面对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破洞,母亲比划着找来布头裁剪后,再一针一线地把窟窿密密麻麻地缝补好。白天,母亲要忙着一家子的柴米油盐,缝补活是一件细活,多半拖到晚上进行,大山的夜来得早黑得酽,我看在眼里却时常一回头就忘了。过不了几天,那些补丁的边缘,又脱线开了新的口子。
穿打补丁的衣裤,以及穿哥哥长个而淘汰下来的,其实是那个年代的生活常态。当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每逢春节而换上一身新衣的快乐,远比几分几毛象征意义居多的压岁钱更要满足。而且,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碎布头储备也“满血复活”,腰包鼓起来的裁缝会乐呵呵地把一些厚实耐磨的布头慷慨相送,很是让母亲松了一口气。那些布头无疑是幸运的,它们被母亲精心剪裁后缝到各件衣裤上,继续发挥作用,也见证了一个懵懂少年诸多淘气事件从发生到结束的整个过程。
为了自己小小的自尊心,也为了少挨父亲的巴掌,我居然悄悄地学会了初级阶段的缝针。从开始的歪歪斜斜到后来的齐整匀称,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或者是母亲其实早就知道了却从没有当面说穿。穿着自己缝好补丁的衣服在众人目前得瑟一下,应该就可以理直气壮一些吧。
后来,全家终于得偿所愿地落户进城,我很快就要上学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孩子上学更为重大更为严肃的呢?在父母的眼里,让娃穿得干净、体面,是对教育对老师最起码的尊重,脸上时不时的有泥土怎么行,衣服上补丁加补丁破破旧旧的算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发狠,父母一咬牙,补丁就此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