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胡杨,是干旱地区的一种树。与大江南北乔木类的兄弟姊妹不同,我只能生长在戈壁滩或大沙漠里。由于所处环境的严酷,我远没有白杨树那样傲岸挺拔,没有红柳那样艳丽明媚,更没有沙枣树那样婀娜多姿。不夸张地说,在耐旱乔木家族中我属于最不起眼的一种。
不过,我并不因此而自轻自贱。一种树有一种树的活法,只要活出特点,有所作为,就一定能活出自己的精彩。就拿我来说吧——
据科学家研究,我的祖籍在地中海沿岸,在新生代最后一个纪,我才慢慢移居到荒漠地带。与其他乔木一样,我也是靠根系来获得滋养。不过我的根系不向四面八方蔓延,而是拼命往下,深深地扎入大地的深层。
长期的干旱大陆性气候,养成了我喜光,耐旱,不怕高温寒冷的特性。在沙漠和戈壁滩上,夏天,45℃以上的高温是我的家常便饭;冬天,很多时候气温能低到零下40℃。其他植物恐怕早就扛不住了,而我却可以坦然面对。我的耐盐碱能力也很强,对一般植物而言,土壤含盐量超过0.6%时便无法生长,我在土壤总盐量达到2~3%时依然活得很好。关键是我在年深日久中练就了一种本领:当体内盐分过多时,我能够从树干的节疤和裂口处将多余的盐分排泄出去,形成白色或淡黄色的块状结晶,俗称“胡杨碱”。
新疆、内蒙、河西走廊等西部的沙漠戈壁是我的主要家园。一道道连绵起伏的胡杨林带,对于防风固沙、调节气候,保护农业生产和民众生活发挥了重要作用。我的外貌并不好看,树叶不大,但十分茂密,形成地面覆盖,既能增强土壤的保水性能,又能减缓土壤水分的直接蒸发,有效地抑制了干旱地区土壤的盐碱化,起到了保土养墒的作用,在悄无声息中为人类做着贡献。
于是,我成了人们眼中的“荒漠英雄”,还出现了各种关于我的传说:“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到,倒一千年不朽”就是最有代表性的。我深知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天壤之别,不过,天长地久大概是各种事物的共同追求吧。中华祖先不也有不少这方面的总结吗?老子《道德经》中“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说法,就是对万物相通规律的揭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孔圣人的感慨,也指出了万物在时间上的平等关系。因此,我的生存经验,是否也可以对人类有所借鉴或启迪呢?
我确实活得很长久。在沙漠和戈壁滩上,一般的乔木恐怕连一个月都熬不过,我却能够坦然面对,并在这里经年历久。其中的原因很多,最为重要的是根脉的深沉。这不仅使我可以获得深层地下水的滋养,也让我的根脉生长得更牢固。依照万物相通规律,人类社会也有“根脉”,不过有两点不一样:一是称呼变了,人类的“根脉”以时间的形式存在,被称之为“历史”;二是结果变了,人类从“根脉”上获得的不是水分,而是文化。
我的同伴中也有不少被淘汰掉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根脉”上出了问题:多是因为根脉太浅,或得不到水分的滋养,或被大风连根拔起。人类社会难道不是这样吗?华夏历史延续了五千年,留下了物质或精神方面的各种遗存,至今仍然在一些领域影响着整个民族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所以人们常用“生生不息”来形容华夏民族。古巴比伦的历史也很长久,“汉谟拉比法典”、“楔形文字”、“空中花园”以及《圣经》中的许多故事都与这个国家有关。但是,今天,这些遗存都已成为了博物馆里的展品,现实中很难再看到踪影,巴比伦古国也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对植物来说,“根脉”决定的是生命;对人类来说,文化决定的是国家存亡。在现代社会,用武力占领一个国家叫作“侵略”,会受到全世界的谴责,但是,通过文化渗透来征服一个国家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古巴比伦的灭亡确实与战争有关,不过,战争尽管惨烈,但不可能旷日持久,总有结束的时候。而战前整个巴比伦社会的变异,尤其是文化方面的变异却如瘟疫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还延续了很长时间。比如,因为好大喜功而带来的城市扩张,导致对土地和木材的需求大增,于是全国都在开荒、毁林、造城!城市的面积确实扩大了,但是没有森林的围护,没有田园包围的城市很难持续发展,城市环境也只能日渐恶劣,在带来粮食不足的同时,也带来了经济动荡和民心混乱,最终动摇了民众的文化自信,成了一团散沙。
于是,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文化根脉,成为不少民族的立国之本:罗马人的城市至今仍保存着众多遗址,新建筑也必须保持传统的底色,因此有“世界露天博物馆”的美誉;雅典人将帕特农神庙和古代艺术作为城市建设的主要基调,因而得到了“西方文明摇篮”的尊称;开罗是伊斯兰文化和传统建筑保存最好的一个城市,当之无愧地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政治和文化中心。
由此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与植物在根脉中获得生长力量一样,人类也可以在历史中获得生存的经验和教训,既可以避免重蹈历史覆辙的悲剧,也可以从前人的生存智慧中汲取力量,形成自信,获得世界的尊敬。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觉悟,习近平总书记才在纪念孔子2565周年的纪念大会上,发出了“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传承和发展的根本,如果丢了,就割断了精神命脉”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