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庆华
“每当大地呼唤我们,每当回归之路招呼我们漫游者回家,每当床榻示意我们不知疲倦的人休息,我总觉得,一天的结束绝对不意味着告别和畏惧屈从,而是让人怀着感激之情,贪婪的品味着最深的体验。”几万英尺的高空,我在云巅翻着黑塞的《旅行的欲望》,机舱外的平流层在深夜愈发深沉,那份最深的体验愈发强烈,仿佛我和家乡大地的距离无限拉近,又仿佛打开舱门,大海的波浪就在眼前。
一碗蛤蜊面最温婉暖人。深夜归家,家是宁静。旅途奔波,惺忪的眸子早已经提不起。父亲笑意盈盈接过包,母亲和我耳语几句,带上围裙转身进了厨房。清水煮一锅蛤蜊,什么都不加,噼噼啪啪、蛤蜊张开口,海的序曲由此拉开。“把蛤蜊肉剥出来,一会下面备用”,“啊,好……”等母亲再回来,蛤蜊大多进了肚,在碗里的是少数,母亲说你吃吧,我来剥。葱姜丝爆香,切碎的豆角末、木耳末下锅,刚刚剥好的蛤蜊肉丢进锅里,几分钟后收住汤汁,趁热倒在刚煮好过凉的面条上。头绪冗杂,思乡心切,归家路竟然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人在囧途。下午项目匆匆答辩完,去机场的路走了一半方才意识到身份证还在另一个包里,无奈折回学校,一来一回,精疲力竭。不知是这几年变化太大还是怎样,安检工作人员端详身份证良久,得出的结论是本人与身份证不符。我当然还是那个我,我的家乡、我的住址脱口而出,我的乡音依旧清朗明澈。解释清楚过了安检,飞机又晚点,上帝好像给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非得让一个贪恋家乡至味的孩子多承受一些命运的流转。我嗔怪着,母亲往我的碗里又多填了一勺卤,面条顺滑,汤汁咸鲜,我困得仿佛要把头埋到碗里……
胶东一带三月到五月这个时节的虾爬子肉养得厚,只是它的壳实在是太厚,如果不是当季,比起虾兵蟹将,它实在是太普通、太抽象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缺点,早些年间它根本上不了席面。而我偏偏喜欢它,喜欢吃它时的那份趣味。首先你要耐住性子去剥它,不能着急,否则极有可能被虾尾刺伤。所以首先去掉虾头虾尾,然后一圈一圈取掉它的外壳,褪去身下软软的触角,一只完整的虾肉就大功告成了。海鲜性寒,为弥补它的缺点,剥好的虾肉蘸上带着姜末的调味汁,味道肥美、嚼劲十足,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一个带籽的母虾,更填满足,不知不觉一碗米饭也就下了肚。在北方吃海鲜,不需要大师来做,只要食材新鲜,清蒸之后的作品都称得上是大师级的作品,这样回归家常的做法往往让海鲜变得十分接地气。
每当入夜,走出工作单位,闻着街边诱人的饭香我都会想起家乡风干鲅鱼的滋味。初夏的鲅鱼体型孱弱,吃着单薄的鱼肉总觉不过瘾。然而聪明的胶东人依然有夏天享用的妙法——风干鱼。这是胶东人家家户户都会的一门手艺,我总觉得它和四川人的腊肉有异曲同工之妙。鲅鱼剖开去除内脏,从刀口处将鱼的身体展平,均匀撒上盐巴,静置两小时后将其从鱼尾处拿起、如宝剑似的吊在高处的铁丝上,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过程。有趣的是调皮的猫咪往往显得比人们还要着急,望着高处的美味,一次次伸长爪子腾空跃起,最后却也只能作罢。判断鲅鱼风干的标准是银鳞脱落、鱼肚处因溢出油脂而泛的金黄,同时整体因脱水变得细瘦干瘪。风干鱼样貌不怎么样却能储存到春末,和新鲜的鲅鱼相比,经过风的洗礼、阳光的关照,它的肉质更加紧实,味道也更加醇郁。这鱼的味道不咸不淡,配上胶东的萝卜段蒸熟,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海风的味道。
为寻获这些人间至味,为生存发展,勤恳的胶东人性子里有执着的一面,他们必须有征服大海、披风斩浪的决心和勇气。常听出海打鱼的人这样说,话不要多说,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要多行善事、要有行动。出海的征程上有很多你在大地上无法想象的困难,每每此时我总是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勇敢,我一定可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能怕,风浪会过去,家中的儿女还在等着我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