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
刚工作那几年在奖贷助学管理科,因“宇新助学金”之事,每年两次要去陈绍蕃先生家。那时懵懂地只知道先生很“厉害”,但并不知道如何“厉害”法,只是站在先生家门口灰暗的楼道里时偷偷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进门时记得闻到了些许温和的腌菜味道,屋子里的灯光整体偏黄,好似这灯光也如同房间一般是慢慢旧下来的。悄然进得并没有门的书房,看见一位瘦而矍铄的老人穿着衬衣外面罩着旧而干净的灰色毛衫,埋头用放大镜正在逐字看一本专业书。整个书房虽小却不显逼仄,书架旧,书多,书房里第一感觉不是先生和书,而是书与先生。午后的光线从一扇小窗斜斜地洒进来,许多尘粒绕着先生肆意飞舞,一动一静,居然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相得益彰。身在书房之中,我不由自主地噤声端立,并没有一丝不适。俄顷,先生抬头发现我,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忙招呼我坐。我表明身份,先生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已经备好的信封递给我让我点明钱款,我在点钱,先生拿起放大镜看书。点好钱我将收据交给先生,他看完后,告诉我他设立奖学金的名称是“宇新助学金”而不是收据上写的“陈绍蕃助学金”。可能看出了我脸上的慌乱,他笑着说:“下次写‘宇新助学金’就好了”。临走之际,我向先生深深鞠躬,先生忙要起身,我知道他腿脚不便,赶紧阻拦。走出门来,仔细回味,学术泰斗与刚才近距离接触的这位老先生的印象似乎难以联系在一起,却又毫无违和感。
第二次再见先生的时候,我用我能写出最好的字认认真真地开好了收据。手续办完之后,我稍显局促地向先生提出合影的请求。先生愉快地答应,并问我他需要怎么样配合,要站在什么地方。合过影,我拿出受助学生写给先生的信,他拿出来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我虽不知写了什么,但看得出先生面露欣慰。读完之后他将信仔细折好装进信封放进抽屉里,让我向学生转达“以后要是写信,不用再说感谢啦,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
后来再去先生家,也就逐渐留意他家中的摆设,黄色的光线连同我的记忆也晕染得有些模糊,记得有张能开合的简易小饭桌,记得有台黑白的电视机放在同一个年代的高柜子上,还有那一直温和淡淡的腌菜味儿。这一切散发着一种奇妙的气息,与书房里的那些书柜、那些书籍还有那个永远伏案用放大镜看书的老人构成了一幅不可言喻的画面,或许并不震撼,但足够感动。
再后来,在舞台上偶尔看到先生,他坐在轮椅上讲话。面对着台下数千名建大学子,总能从先生的话语里读出小心翼翼的感觉。好似他认认真真地从自己的人生经验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宝藏,捧给我们的时候,还害怕是不是有瑕疵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先生在舞台上的时候没有他在那间狭小的书房里自在。
在校园里会偶遇先生,竟没有要冲上去打招呼的冲动,只是会不自觉地停住脚步看着先生有些蹒跚的身影在校园里远去。建大的这些老树、旧楼都是先生的老相识吧,要不先生在校园里怎么会显得这般从容和谐。先生一定在这座校园里留下了许多东西吧,就像他在的时候,就像他远去以后。